嗒,嗒,嗒。
我能听见自己的皮鞋踏在石砖上的声音,这是我已经回到了郊区的标志。
这里与伦敦城区相隔并没有那么遥远,可氛围却像是两个世界。
至少,城区那种处处都是工厂与蒸汽机噪音的地方,走在街上是不可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的。
我低着头,没有什么目的看脚下的路。
每隔十米就有一盏的燃气灯为脚下的石砖染上偏橘色的火光。这些带着不属于石头色彩的石砖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同样的它们共同构成了同样的图形,同样的图形又以同样的规律组合在一起,与燃气灯一道,构架出了在我眼前不断延伸的道路。
但凡是这灯光取代了太阳的地方,便会有中央机关的影子。
我的每一步都踏在与上一步没任何区别的石砖上,仿佛在原地踏步一般。不过我并不需要抬头确认方向,因为是自己已经走过无数遍的路,哪怕闭着眼睛我也能够回到住处。
在离住处还有几分钟步程的时候,我听到了什么不是自己脚步声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虚弱的喘息。我抬起头,看到街对面的灯下有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它长期未修剪过的毛发已经失去了漂亮的光泽,变成了枯槁的土黄色。过去的它也许是一只漂亮健壮的金毛犬,但现在瘦骨嶙峋的它趴在地上,连头都撑不起来,只能吐着舌头发出沉重的喘息。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我,它在我路过对面的时候努力地挣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只是冲我低声呜咽了一下。我能感受到它被长长的毛发遮住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期翼。
不要那样看我啊,我没有带吃的。
我再次低下头,然后快步离开了那里。
这里是伦敦,就算给了它吃的,也没有意义。
即便只是郊区,这里也遍布中央机关的“眼睛”。像这种流浪狗很快就会被发现,然后被抓去处理掉的。
**
我把自己的身份卡插入了大门的卡槽,内部齿轮一阵咔嚓作响后,大门发出了释放压力的嘶响,门扉应声开启。
我走进了玄关,打开了大厅的灯。脱掉鞋后,我将刚刚从门外邮箱里取到的信件拿出来摊开查看。除了各种生活费管理费的账单,我还看到了一份私人的信件。信上面的的署名是坎蒂丝太太,也就是我现在住处的房东。
打开那封信,上面是熟悉的优美手写体。信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大多篇幅都是她在分享自己旅途中的新奇见闻。在信的末尾,她告知了我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我旅途的下一站是西伯利亚,听说在那里可以看到野生的阿穆尔虎和企鹅,比伦敦动物园里的要大一整圈。他们那儿大名鼎鼎的生腌鲱鱼我也很期待,如果味道真的有传闻那么离奇的话,我会想办法寄一罐回来当伴手礼的,虽然你可能要等一个季度以上才能收到,因为听说整个西伯利亚就没有几个邮局。」
我将信纸翻面,读完了最后几行。
「说起这个,这几个月的钱(房租也是)你就不要再寄过来了。到时候我应该会忙着在野外和熊搏斗,肯定是没时间到处找邮局的。所以这几个月你就别担心那些事情,用那些钱买点好吃的吧,不要一直勉强自己。」
信的最后,还是一如既往的那句话与署名。
「赫蒂,希望终有一天,你也会回到这片有着阳光照耀的土地上。」
「爱你的,坎蒂丝·盖比」
我把信纸叠好放回信封里,看了一眼寄件地址,上面写着柏林。
现在寄到这个地址,估计已经赶不上了吧。
毕竟,她故意找了没有邮局这么一个理由,就是为了避免我再把钱寄过去。
虽然信里没有明说,但是我是知道的,坎蒂丝太太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她的立场,即便在我那么强硬的坚持之后。
我知道这是她关心我的方法,可是我不能接受自己欠着她那么一大笔钱的事实。
这几个月的钱就存起来,等着下次她再来信的时候一并寄给她吧。
我心算着这个月的账单,顺路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一小盒芝士蛋糕,然后才走到了自己的卧室门前。
接下来,深呼吸,清空思绪。
在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我轻轻地敲了敲门。
从这一刻开始,我所熟知的那个日常结束了。
几乎在我敲门的同时间,我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门在不到两秒后就被拉开,就像是对方早在等着我一样。
然后,在自己的身体能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已经被眼前的金发少女拥入怀中。
“贝儿~”
她甜腻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眼前纷飞的淡金色的卷发遮挡住了我的视线,其中一些亲点在了我的面庞与脖颈上,带来了若有似无的瘙痒。她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来,在我自身衣物稍薄的地方,带来类似被灼烧的错觉。
她毫无防备地依偎在我身上,类似栀子花的体香围绕在我身边,每次一吸气都能感受到迷人馥郁的馨香充斥鼻腔。不过与过去些天所习惯的不同,这次的空气中还带着些许新鲜迷迭香才有的清新草木味道。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中和出了一种温柔的感觉,我的呼吸也随之缓和了一些。
“你用我的香水了?”
“嗯嗯,好闻吗?”
她说着把头靠了过来,蹭了蹭我的头发。
“不要在走廊里这样……放开我。”
听到我的话之后,她却像是拒绝般的抱得更紧了,越发多的发丝在我脸颊上摩擦,细腻的触感带来某种浮躁的感受。
“才~不要,我都在家等你等一天了~”
“不放开的话今天晚上的甜点就没有了。”
“唉!”
她立马发出了不满的抱怨声,但还是蔫蔫地放开了我。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再一次看到了金发少女的全身。虽然此刻她的表情有些不高兴,正嘟着嘴做无声的抗议,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
虽然这些天来已经看过很多次,但每次回来打开门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因为她的外貌而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
仿佛经过大师精心雕琢过的娇柔脸颊,匀称到堪称完美的五官,丝毫不加掩饰的天真表情,以及那双……洋溢着耀目金辉的眸子。
她站在门口,穿着一件堪堪遮住大腿根部的半透明睡衣,任由她那如同印染绸缎一般柔顺的卷发流泻其上。大开的衣领中能看到她勾出银月般沟壑的锁骨。她没有穿袜子,就这么光脚站在地板上,将自己带着青春光泽的肌肤大片的暴露在外,如同一个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女孩,尽情的在自己家中展示那副只属于自己最放松,最真实的姿态,而这样的姿态仅仅是存在于此处,就已经使得周遭的所有景象都沦为陪衬。
这样自然而纯洁的美,足以勾起任何画家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创作欲望。
可这里不是她的家。
这里是我的公寓,我的住所。
她是,我日常的入侵者。
伊斯特。
四月一号那天,我从垃圾场背回来的女孩子的名字。
我想这么说,可那不是她的真名。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也不知道。
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准备在门口堵多久?”
“贝——儿——?”
伊斯特故意把每个音节的尾音拉的特别长,手背在后面,盯着我的眸子里写着不满,完全没有让我进自己房间的意思。
“……?”
“贝——儿————————?”
啊……不会是那个吧?
我明白缘由之后不由得扶额叹气。
“我回来了,伊斯特。可以了吗?”
她的表情一下子就明媚起来,“欢迎回家!”
不知道她是从我书架上的哪本书里看到这种奇怪风俗的。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她就在嚷嚷,回家的时候必须要说“我回来了”这几个字,要不然就不算到家了什么的……真是意义不明。
而且,这里也不是家。
这里只是我在伦敦的住处,一个临时的居所而已。
不过这种话,终究是没法对一边傻笑着一边念叨“这样好有一家人感觉”的她说出口。
**
在往撑衣杆上挂自己外套的时候,跟在我后面的伊斯特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贝儿,你知道吗,微笑的时候人会停止呼吸哦?”
“……”
她说完就盯着我看,期待的金色眸子像是要把我盯穿一样,看到我不舒服起来。
“……所以?”
“才不是所以,贝儿为什么不在一边微笑一边用手试探自己有没有在呼吸?”
“……为什么?”
“不会好奇嘛?我看的时候试了好多次才反应过来的。”
“这不是一听就是假的吗。”
“可是打喷嚏的时候会闭眼睛是真的。”
“这两件事有逻辑上的联系吗?”
“有啊,人体可是很奇妙的,我们对自己身体的了解比对宇宙的了解还少呢。”
“你又是从什么书里看到这句话的……”
“《法医解剖图解第二版》,就在书柜第三层上。”
我呆了半秒,才想起那好像是大学期间不知道谁放到我柜子里的一本书。虽然不喜欢里面各种尸体的照片,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处理掉,最后就塞书架里了。
想起里面明显不适合给她看的那些附图,我不由得皱起眉头,“我不是说了书架那一层的书你别碰吗。”
“可是其他层的书我都看完了呀。”伊斯特低头别开视线,有点委屈的样子,“一直待在家里,不读书的话就没事做了……”
但我书柜上有小百本书了,你读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啊——这句话我忍着没说出来,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没法习惯,但她的记忆力和阅读能力不正常这件事我也不是现在才知道的。
之前听到她一天能读十几本书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但当我随便挑了几本考她记得什么时候,我才意识到。
她不是“看”完一本书,而是“背”完一本书。
即便问她某一页第几行说了什么这个程度的细节,她都能一个字一个字准确无误地复述出来。也许这世界上存在对某一本书熟悉到这个程度的人,但她是看一本记一本。更要命的是她对此毫无自觉,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天真,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一想到她这个特异的能力就让人感到头疼,可这甚至不是她身上最可能带来麻烦的地方。
“贝儿贝儿,我们去洗澡吧!”
她的话唤醒了我过去几天晚上的记忆,脸上顿时感受到一阵灼烧般的温度,“这么多天了,你也该学会自己洗澡了吧?”
“可是我洗不到自己背后。”
“不是有浴巾吗?”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跳动起来,“为什么你能一天记住那么多书却不会自己用浴巾擦背?”
“我不管我不管!”她突然鼓着腮帮子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向前一大步贴到我的脸上,迫使我直视她近在咫尺的金色眸子,“贝儿不一起来的话我就把自己锁在浴室里不出来了!”
“……”
“然后我还会一直开着水龙头,直到浴缸里的水漫出来!”
她又凑近了一点,近到我能看清她眼睛上方每一根睫毛的地步。我感到一阵眩晕,最终还是忍不住扭开头,答应了她这无理取闹的要求。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她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凑上来,就像是知道我没有办法在跟她对视的时候拒绝她的请求一样。
——可真是可悲啊,贝儿翠斯。
再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我的心底泛起一阵苦涩,可自己的嘴角却僵硬得连一个自嘲的苦笑都扯不出来。
那天也是这样。
四月一号,我在雨中漫无目的散步的时候,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个堆放垃圾的小巷子里。
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伊斯特。
发现她的时候,她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怀中,蜷缩在垃圾袋的阴影里,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在忍受某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她身上的礼服跟她美丽的金发一样,被雨水淋湿之后塌在身上,失去本身的形状,变成了无法与周围环境区分开的死物。直到自己听到与雨声不同的细微呻吟之前,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的有一个人。
我并不是个烂好人,所以即便是看到她当时糟糕到不行的模样,我也只是准备报警,然后把一切都交给苏格兰场的警察处理。
我原本是真的打算那么做的。
如果我没有低身去检查她的状况的话。
如果我没有看到她那双金色的眼睛的话。
明明是燃气灯无法照到的阴暗角落,明明是永夜的伦敦。
可在看到她那双闪耀着金色光辉的眸子的一刻,我却感觉自己再一次看到了阳光。
“贝儿……”
她的泪水从脸颊滑落,颤抖地伸手环在我的脖颈间,然后拥住了我。
“不要走……”
与雨水不同的温度滴在我的肩头。
她在哭,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泪水,拥抱,还有那句话。
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在那一刻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水。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打消了把她交给警察的想法。我让她撑着我的伞,然后背着她回到了住处。
我个子比她矮,力气也不够大,再加上她身上湿透了的礼服真的很重,我背的很吃力,在回来的路上还摔了好几次。当我们终于回到这栋屋子里的时候,两个人浑身都脏兮兮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很难把当时虚弱不堪,毫无生气的她,跟现在澡盆里这个活力过剩,嘴中一直哼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学会的小调的家伙联系到一起去。
她现在正背对着我坐在浴缸里,如同银鱼般的洁白双臂不停的在水面抬上抬下,似乎是在观察水滴划过自己肌肤时的样子。洁白如雪的后背随着她的动作伸展开来。之前在睡衣遮挡下还只能朦胧感受到的曲线此刻完全呈现在我的面前,就算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用欣赏希腊雕塑的心态去面对她,可每次真的看到她胴体的时候脸部的燥热还是完全消不下去。
冷静些,贝儿翠斯,都是女性……她有的你都有……大概。
我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无视自己手上隔着毛巾也依旧让人心跳失常的柔软触感。
慢慢的,我帮她擦背的手开始向她的肩部移动。在伊斯特右侧脖颈上,能看到两片显眼的创可贴。
伸手将她湿漉漉的头发拨开,换来的是一声有些惊讶的回应。把已经被打湿的创口贴揭开后,底下掩盖的的伤口暴露了出来。
只是,比起象征着血肉的艳红,首先映入眼中的,却是一道银灰色的反光。
伤口中所暴露出来的不是血肉,而是一种我所不知道的物质。
不论是触感还是弹性都与肌肤别无二致,但那金属独有的光泽却唯独否定了它作为血肉的可能性。
一同否定的,还有将她的事情移交给警方处理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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